文
刘凯
那时一花一树一世界,从今以往,一情一念一人生。——题记
年12月,整整一个月的时间,我和大大卷每天两点一线往医院与北京胡同的一个小宾馆之间。
我的先生,那个可爱的卷发男,自小生就了一头卷发,大大卷是我和女儿对他的昵称。
一个月的时间,医院做放疗治疗。医院,大概有25分钟左右的时间。小宾医院附近的宾馆大概少一半的价钱,在考虑医疗、药物、食宿、后续医疗、身体营养等诸多因素后,我和大大卷最后还是确定了住在小宾馆。
初冬的风,渐渐显示出它的威力,抚摸着小胡同里老槐树皴裂的树干,寒意连同岁月的味道一起迎面扑来,看,纷纷叶片已坠落,满目苍翠早已成空,恍惚中,让人进入了曹植的“人居一世间,忽若风吹尘”的境界。
那天是第一次去放疗,大大卷和医院。出了小宾馆往西走,穿过胡同再往南走,经过灯市口街,再过两个路口,医院。这一路上成排的槐树整齐竖立在马路两旁,好像是专门指引着我们再过一个路口就到了。
“专家号,专家号,有专家号”,大约还医院时,早有号贩子冲着过往的行人吆喝,不知是人行道窄还是行人太多的缘故,我和大大卷并行之后就被人流拆散了,一前一后经过号贩子时,我很奇怪的是号贩子不冲大大卷吆喝,反而是看着我的脸询问要专家号不?难不成我的脸上写着我是病人?
此时上午8时左右,街上熙熙攘攘,车辆川流不息,秩序井然。
医院门口老槐树下,有两个人闯入我的视线。高高的树下,有一个写着烤地瓜字样的泥巴炉子,旁边是他的男主人,年纪有五六十岁左右,正忙着弯腰起身不停的从炉子里拿地瓜、称地瓜,收钱,很娴熟的一套操作流程,忙的满脸红浮浮的,炉子周围站了一圈买地瓜的人,此时正是饭点时间。
离他有两米左右距离的地方,是个腿部残疾的年轻人,年纪有二十岁左右,感觉他的双腿和成年男子的胳膊差不多粗细,根本无法撑起他的上半身,好像一使劲就能掰断,他双腿盘坐在一块木板上,木板下有轮子,是可以转动的。然而令我揪心的不是他的腿,而是他没有右臂,也没有穿上衣,身上的肋条像是没有多少肉的排骨,一条一条那么的明显。
此时的风,吹在脸上已很冲,便觉刺骨的寒意环绕着年轻人。每当有人经过他身旁,放下或多或少的钱币时,他都要弯下上半身给人家磕头,嘴里还念叨着什么,直到给钱的人走远。
在随后的一个月时间里,除去少有的几天雨雪时间,他们二人都会准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。
来的来,去的去,老槐树下形形色色的人,脸上的表情有喜的、有悲的、有怒的,还有像我这种两眼无神脸上麻木无表情的。
进入12月份,北京的雾霾愈发严重。太阳那锐利的光芒透过仙境般的雾霾,明晃晃的洒在每个人身上。
进医院到达做放疗的地方,发现早有病人坐在等候区的连排坐椅上。放眼望去,这些男男女女中有年纪大的,有年轻的,也有抱在母亲怀里二、三岁大小的孩子,有戴口罩的,有戴帽子的,有家人陪护的,也有独来独往的。
写到这里,我特意去查了一下年中国最新癌症报告,报告显示,全国恶性肿瘤新发病人例数.4万例,相当于平均每天超过1万人被确诊为癌症,平均每分钟有7人被确诊为癌症,死亡病人例数.6万例,全国每年所需的相关医疗花费超过亿元。研究显示,中国总体癌症5年生存率为30%左右,较发达国家仍有不小差距。
我们每个病人都被编了号码并发了卡片,医生会依次叫号然后病人进入治疗室。几天下来,病友们就互相熟悉了,谁在前谁在后,大家一个眼神就明了了。
在我旁边的是一位大约30岁左右的女士,当时我们无意间坐在一起,又发现彼此手中的卡片编码竟然是先后号,好巧,我二人相对笑了笑,算是打过招呼认识了。
略去她的真实姓名吧。每个女人都是一朵花,在我的心里,我叫她小花,本该盛开的年纪,却是遭受了狂风暴雨。小花那年28岁,父亲早早去世了,是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十几年,母亲独自将她抚养成人,许是常年太劳累,心中的苦闷积压太久,母亲身体多脏器出了问题,各种无名的痛长期困扰,依靠药物生存,不能劳累,家务活以及照料母亲全部落在小花身上了。在一次为母亲看病的时候,跟医生熟了,无意中给医生阿姨说胸部有个小疙瘩,不疼不痒,问要不要紧啊。
姐姐,那个医生阿姨是我这辈子的恩人。阿姨太厉害了,催促我赶紧去外科找医生瞧瞧,一刻也不能耽误。天哪,真就摊上事了。一句话的事,救了我的命,可是那天如果阿姨不着急催我看医生,咱俩啊,真没机会认识了。
姐姐你真幸福,姐夫天天和你在一起。她看着忙里忙外的大大卷,眉目之间盈满温情,羞羞的笑着,满脸羡慕的拉着我的手小声对我耳语。我也有过男朋友,处了好几年,人可帅呢,后来他就不怎么来找我了,带过话来说我俩属相不合。倏地,小花迷茫的双眼泛起泪花,我假装看向别处,可视线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了。
谁能说得清呢?生命中那么多的擦肩,能相守的有几人;谁能说得清呢?岁月里那么多的并肩,能相守到老的有几人。
眼前的小花,头发也就有半寸长,一看就是化疗后刚刚长出的新发,面黄肌瘦,两只手青筋暴露,骨节分明,那个弱不禁风的样子,大有林黛玉的韵味。姐姐,我病了后没有力气上班了,工作辞了。
小花说起了工作,那时我想我是多么的幸运,我不仅拥有来自家人的呵护,还拥有强大的工商银行做后盾,何其幸!当我像一叶孤舟在黑漆漆的命运的海洋里打转眩晕时,在那个生命的谷底,在那些灰蒙蒙的日子里,工商银行和我在一起度过这段别样时光。是领导同事在我住院手术治疗期间,第一时间赶到北京送来救助金,工商银行员工不仅有基本医疗保险,商业补充医疗保险和大额医疗保障,还有“娘家人”工会组织的困难员工救助金,宛若春天之于百花,又宛若火炬之于黑夜,指引迷路的孩子,勇敢的向前走。我想呀,早一天能够回到它的身旁,再回到我的办公桌前,亲一亲昔日里同事那一张张熟悉的笑脸。
我们互相鼓励,各种无话不聊,每天的相见都是温暖的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大约十五六天的时候,治疗的后遗症开始显现。都是最先皮肤干痒,而后开始变黑,又痛又痒又刺挠,刚开始是脖子,锁骨位置起水泡,后来是胸骨位置,然后是整个腋窝开始脱皮淌水,用了国产、进口药物涂抹均不管用。夜晚总是在疼痛中醒来,抓又抓不得,挠又挠不得,有时候恨不得找刀把皮割了。其实,这只是表面上的皮肉之苦,医生说内脏的放疗后遗症也是不可小觑的,甚至一生都不可逆转,比如皮肤问题、心脏问题、肺部问题等等。
我和小花妹妹互相安慰着,就快好了,咱们现在已经是最糟糕的,再难也不过如此。想到一路走来的艰辛,小花拉着我的手,姐姐,在家我不敢哭,我怕我妈看见。
就这样,我们的治疗到最后一天了。
小花走出治疗室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,她在等我。姐姐,我是不是要受到佛祖惩罚?怎么了?姐姐,我实在没忍住,门口那个槐树下,二百块钱买了那个僧人的符,他让我今晚十二点打开,看完放在枕头下,保我一生平安。可我没忍住啊,刚才就看了,这个红色小包里就是一个黄色的佛像和一张黄色的纸,纸上没有字。可他说有咒语念完后佛祖就能保佑我,可上面没有字,就是一张黄色的纸,是我弄丢了吗?
可我该怎么办呢?是不是佛祖生气了?可我花了钱了呢。
这时,我忽然想起,医院门口槐树下,除了烤地瓜的老人、残疾的年轻人,确实多了一个景象,就是有一个穿灰色袍子的僧人,脖子上是一大串珠子,肩上挎着一个黄色布兜子,脚上着黑色布鞋。他周围站了一圈人,大大卷拉着我紧走几步,怕耽误时间,不让我停留看热闹,原来是个卖符的僧人。
大大卷说,咱们到门口看看退了这个符。医院赶紧来到老槐树下,已经不见那个僧人。小花的泪水哗的一下子流下来,可咋办呢,钱追不回来了,回家咋交代?
大大卷转身悄悄从怀里抽出二百块钱,示意我给小花。
叮铃铃,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,是老父亲从家里打来的,他急切的说,家里下雪了,晚上回来的时候路上要小心些。
是啊,我就要回家了,家乡有我的亲人、朋友、同事,有我的大宇宙行。我站在老槐树下,望着南方,我的家,我的城,我的大泰山,等见到你们的时候,你们都成了银装素裹的模样,孩子们打着雪仗,跑着,笑着,闹着,大风吹走冬的寒意,泰山之巅,开始露出春的生机。
正在出神的时候,卖地瓜的老人从炉子里捧出一块地瓜,弯腰给了木板上的年轻人,年轻人又弯下身子不停的磕头,他那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飘来飘去。
那一刻的景象,流出泪水的不止是小花了,我的泪水也止不住的夺眶而出,滚烫滚烫的。
我告诉小花妹妹,以后想姐姐就到老槐树下看看。
老槐树有灵性,都记得,什么都记得。
后来:请您不要问我后来,后来我在泰山的老槐树下,常常望着北方出神,有风轻轻吹来,有枝叶簌簌拂动,惹得阳光像调皮的孩子,一会儿顺光,一会儿逆光,光影回旋中闪过几帧从前,你笑起来真好看,两行滚滚泪水,流在树下。
重返了岗位,一切都依然,只是我一刻也没有停止用心灵去感受这个世界。办公大楼的窗外,山似一副巨画,高悬于天地之间,我知道那是我灵魂的栖息地,深鞠一躬。
默念永远,生如逆旅,一苇以航。
作者简介:刘凯,现供职中国工商银行泰安分行,作品散见于《金融文坛》《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》《山东金融文学》《泰山晚报》《融文》和中国工商银行总行、省行等网站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