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羊白
原题：成长笔记
01
有一年我去一所高中做讲座，并向这所学校的图书馆赠送了我的几本书。
在做讲座时，我留下了自己的通联，希望同学们在成长的过程中遇到什么困扰可以和我交流，因为我有一颗童心，我沉迷于写成长小说，其实是当笔记来写的。我愿意和他们交流，也能体会他们的处境。
成长，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情，因为每个孩子被上帝安置在不同的家庭，这别无选择。
但这别无选择里，一定有缝隙，让你在自己的处境里开出别样的花朵。
这是你的命运，也是你的财富，你的独特的体验，必定会进入你的个性。
02
大概半个月后，我收到了一位女生的来信，她说她看了我的书很是感动，而且有了自己动手写的冲动。
她说，原本苦涩的事情，写出来却是美的，她问我这是为什么。
我能感受到她的激动，并初步断定这个女孩已经触摸到了文学的弦。
我对她进行了鼓励，并简单讲了文学疗伤的意义，希望她能把自己的故事写出来，写的过程，其实就是认识的过程。而且能充分地认识自己。
一周后，我再次收到了女孩的信，她写了下面这个故事：
03
我十四岁那年，父亲决定送我到县城读书。父亲说城里的教学质量高，考大学有保障。还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，该花的钱就得花，心疼芝麻丢了西瓜，不划算。
起初，我住校。然而因为身体一直比较弱，再加上刚进入一个陌生环境，老生病。父亲一咬牙，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，要给我陪读。
父亲没有什么一技之长，在城里找份工作并不容易。考虑来考虑去，他决定拉板车。父亲说，拉板车不用投资，力气就是成本。再者，也自由，想拉就拉，不想拉就收摊，不用看谁的脸色。
04
在我们租屋不远处，有个大型家具批发市场。父亲就去那里找生意，越是刮风下雨天，父亲守的时间越长。
父亲说，那里生意还不错，只要肯守，就出不了白皮，一天最少可以挣到五十多块钱哩，让我一心一意读书，将来考个好大学。
家具市场在老城区，交通不好，因此一般不让机动车进去。买走的家具，主要靠板车来拉，因此市场门口拉板车的人特别多。
有一次放学我经过那里，仔细数了一下，至少十五六辆，可见竞争激烈，父亲并不容易。
05
我心生好奇，父亲是怎么给人家拉东西的？听说，一般还要送上楼，父亲那么瘦小，他能背动吗？
他在车把上挂了一个大杯子，渴了可以喝一口。饿了呢，父亲舍得在外面买个饼子吃吗？
还有，没有生意时，他是怎么度过的，也和其他的车夫那样说笑，打牌？
我开始留意。可我每次放学经过的时候，几乎就没遇见过父亲。我想：父亲是有意在这个时间段躲着我吧，他不想让我看见他卖苦力的过程。父亲是个爱面子的人，这我知道。
因此我虽然好奇，却从不过问他拉板车的事情。他也从来不主动给我说，就像与我无关，只要我好好读书，其他的都可以不用过问。
06
有天最后两节是体育课，体育达标后，我向老师请了假，打算早点回出租屋给父亲包顿饺子，好给他一个惊喜。
到了家具市场门口，我特意放慢了脚步。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，我找见父亲正仰脸和一个身材高大的买家在进行交涉。
我藏在一辆面包车的侧面，听见那男人说：“三十，三十就装货。”
父亲坚持要五十元，说这么大一张床，还要上那么高的楼层，不好背。
买家正犹豫，另一个拉板车的凑了上去，小声说：“四十元怎么样，我去。”
买主指着那人说：“好吧，四十，你拉。”
父亲急了，抢到买家的身边说：“走走走，四十，我来拉。”
父亲正准备装货。买家却神气地用胳膊把父亲挡住了，大声说：“去去去，不用你，一点不实在。”
父亲说：“怎么不实在了，我都跟你半下午了，做生意不都讨价还价嘛。”
买家轻蔑地说：“瞎扯，你拉个板车还算做生意？一边待着去！”说着，胳膊一挥，把父亲拨了个趔趄。
眼看到手的生意飞了，父亲无限懊恼，重重地踢了一脚板车，把脚都踢疼了。他斜靠在车把上，眼睛茫然地看着涌动的人群。
06
我平时很少哭，眼睛却顿时湿润了。父亲为了挣钱供我读书，他低三下四地和买家讨价还价，如今生意飞了，被人嘲笑，他如果知道我看见了这一幕，必定会无地自容。
那些我看不见的日子，他遭受过多少屈辱？他以为他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。
我赶快躲了起来。我得给父亲面子，让他的自尊心有个安放的地方。
我是他的女儿，不能给他安慰，只能是悄悄走开，在心里责怪自己的无用。
回到出租屋，我一边包饺子，一边告诉自己，等会父亲回来，我一定要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。
而且，我一定要笑着，多给父亲讲讲学校里的事情，多说一些高兴的话题。因为，我能给父亲以安慰的，只能是这些。
同时我清楚，我才上高一，父亲拉板车的日子还很长，很长。
07
信的末尾，这位女生对我表示了感谢，说幸亏我到他们学校去开讲座，幸亏她和我通信，把积压心中的故事写出来，她觉得坦然多了，不再为自己的处境自卑羞愧。
而且，她高兴地说，从今以后，她也有了自己的成长笔记。
羊白，有千余篇文章见《青年文摘》《意林》《读者》《小说选刊》《微型小说选刊》《小小说选刊》《湖南文学》《佛山文艺》《北方文学》《山东文学》《今晚报》《新民晚报》《羊城晚报》《工人日报》等。有五十多篇微型小说入选各种年度选本，有上百篇文章入选学生读物，有十余篇文章入选初高中试卷阅读范文。有诗集《上帝给我纹了身》，散文集《一棵树长成不容易》，微型小说集《祖母绿》。散文、诗歌、小说获全国性征文奖三十多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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